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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 行船的我外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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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外婆的肚皮搞大了六七回,一窝子女由她独力抚养。我母亲排行第三,外公外婆老后,搬来我家,由我母亲和父亲照顾,他们也照顾我和姐姐和妹妹,另有几个不成材的舅舅亦常来借住,五百平方呎的小单位挤了八九个人。然而小时候不觉苦楚,只把它叫作热闹。

那夜我外公在咀嚼牛宾周时,忽然问我:“家辉,记唔记得谢菲道口那间成记茶楼的老板吉叔?佢前几日死捻咗。”

当然记得。奇奇怪怪的一个人,小时候跟我外公我外婆到成记饮茶,吉叔经常从柜面走过来跟他们倾偈,但不断伸手摸我的头,又偷偷扫抚我的背,我想笑却不敢笑,感觉尴尬,仿佛自己做错事,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从不碰我姐我妹。也许碰了,只是我不知道。

我外公搁下筷子,端起酒杯,喝一口看似白开水的双蒸米酒,续道:“吉叔有个舅父叫作哨牙炳,以前系洪门猛人,好鸠巴闭,最过瘾系佢响英京酒家摆过一场叫作‘金盆洗捻’的江湖大会,嗰时你才四岁,对,一九六七年,那一年你四岁。”当有其他人在家,我外公不会讲粗口,他知道我爸不喜欢他对小孩子讲粗口,但当家里无人,他马上脏话满嘴,仿佛不把生殖器官夹在话里便说不出半个句子,我也听得开心,因为高兴他把我当作大人看待。粗口烂舌的我外公是我生命里第一位脏话老师,长大后,我说之不断,青出于蓝。

我外公酗酒,经常喝完几杯九江双蒸便涨红了脸,眼睛浮在眼白中间,仿佛眼白是海,波浪翻腾,把他冲回当年漂洋出海的年轻岁月。他总爱把口袋里的钞票掏放桌上,唤孙子们过来想拿多少便拿多少,嘴里喊嚷着:“攞哂去驶!阿公唔钟意钱!Money is no good!你们唔明!你们唔会明!Money is no good!”醉酒之后,外公便喜说英语,但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单词,我外婆和我爸妈在旁边看着,冷笑不语。

对于行船的理由,我外公有自己的一套说法,喝酒后必重述一遍:“你们全部憨鸠鸠!我唔系败哂啲钱!我系故意驶哂!做有钱佬等于坐监,有钱便不自由!香港太小了,我要睇尽全世界,自由自在,想去边度便去边度,想做乜就做乜!你们这类人唔会明白,因为你们唔系我们这类人!”

我本来确实不明白什么叫作“你们这类人”和“我们这类人”,直到多年后我在美国芝加哥读硕士,我姐姐因事公干,路过此城,与我坐在唐人街的顺记酒楼吃晚饭聊天,时值寒冬,店外风狂雪暴,在零下十三度的低温里,难免怀旧,我姐姐忽然问:“